沈昱珩眼眸闪烁了下,似应付地道:“他学得很快,也肯动脑,但学无止境,还有很多东西要慢—慢教给他。”
他说话的语调并非一直平淡,语气里无意加重了“慢慢”两字。
陆乔潇只听到了学得很快这四字。
心说这臭小子竟能得沈昱珩的夸赞。
沈昱珩是何等人物?
建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圣上在朝中最看重的臣子。
这棵大树他陆家姐弟算是浅浅抱上了。
她腼腆道:“大人尽管加担子,该打该骂,全权由大人做主。”
沈昱珩抿着的唇角微微上扬,她是这样做姐姐的。
很合他心意…
玉不琢,不成器。
由此,也可见他们姐弟二人感情之深厚。
她鲜活热烈,像春雨里渲染天色的虹。
不像他,天生性子凉薄刻板,与家里人的关系更像是同僚,有礼且克制。
“陆姑娘,若有什么话,可要与我要交代么?”沈昱珩垂敛了眸子,看似平静的神色下是凝重。
今早朝廷紧急召他过去问话。
魏君明似乎对他的婚事很是关心。
上回在春日宴,以定安王魏俨的聪明,他必想借为陆乔潇解围之事送他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可是君心难测,他若再不有所动作,恐怕给他与安宁郡主的赐婚旨意,便要送去沈府了。
陆乔潇清凌凌地望向他,那人眉头微微蹙着,像是一座不容侵犯的远山。
上一世,他为她立碑,是出于上位者对于可怜人的悲悯,而非是真因他们之间有什么深厚的情谊。
而这一世,他对她的垂怜,亦来自于对阿弟的看重。
她知道,权臣在朝中都需要建立自己的势力。
见她静默着无话,沈昱珩皱着眉头补充道:“我是指,小游之外的事。”
藏在袖子里的手攥成了拳,耳根爬上一抹红晕
是不懂——还是不愿?
陆乔潇下意识抬眸望着他,却未注意到男人耳尖微红,呼吸渐渐重了几分。
除了阿弟之外的事——
若非——他知道了些什么?
沈昱珩的耳目遍布京中,小小永安侯府的消息,在这位叱咤风云的沈相眼中——
也算是事儿么?
可若是错过今日这等好机会,她怕是再抹不下脸主动开口了。
鼓起勇气,掐了把自己大腿,她咬唇里的软肉:“大人,我想…我想请你去家中吃个饭。”
胸口像是揣了只饿急了的兔子,心脏上蹿下跳。
像是冒犯了神明的少女,堕了神仙下凡的盗火者,陆乔潇心虚得不敢直视那双穿透人心的眼。
掺杂了利用的行为,沈昱珩会厌恶自己么?
正纠结不安着,头顶却传来一阵低沉的嗓音:
“今日,还是明日?需得快些定下日子,我最近——有点忙。”
沈昱珩的声音似有几分急促,好像偏要此刻定了才肯罢休似的。
陆乔潇望他,暗自腹诽:果然是很忙,只给旁人留最多两天的富余。
阿弟说沈昱珩每日也只能睡不到三个时辰。
沈丞相果然是丞相,能如此精准周到的安排好时间。
“丞相大人,你不问为何么?”陆乔潇高兴之余,喉头却也涌起一阵涩感。
这样好的人,上一世却也在沙场落了个尸骨无存。
这一世,绝不能……
绝不能。
沈昱珩清冷的眼眸水波暗涌,白玉般的容颜端着禁欲气质。
“若是陆姑娘相邀,我没有不去的道理。”
陆乔潇一颗心漏跳了一拍。
他们…
当真,当真有这么熟了么?
他就这么信任她?
是了,上辈子,也只有他沈昱珩一如既往相信他们陆家姐弟的为人。
死的那一日,她灵魂离体时。
在裴家的时间里,听到的都是旁人的谩骂和嫌弃:
说裴瑾轩就不该把这个丧门星娶进门,惹得裴家鸡犬不宁。
阿弟的死,被旁人污成说他私下站队,一个为利攀附的小人,死在马匪刀下也是活该。
她抽回思绪,眼睛也酸得厉害,不敢抬头望他。
“这不是什么好事。”陆乔潇深吸一口气,凝视他的眼瞳。
“外面都在传我们之间的关系,大人若是受我邀请去了陆家,无疑是将流言坐实了,日后再想要洗,就洗不清了。”
“大人声明在外,不像我,传出去的,都是恶名,恐怕沾染大人名声。”
“而且,而且我的确另有一番私心。”她快速抬了下头,瞥见了他那沉静如水的眼眸,又迅速低下头去。
“我借了大人之势,想要将家中属于我娘亲的那部分嫁妆田产夺回来。”
这确是利用,陆乔潇低低叹了一口气,沉默半晌,却听见来自头顶的一声轻咳。
又像是低笑。
“知道。”
男人的声音干脆,却像小刀子细细密密刮她的心,酥酥麻麻。
沈昱珩眸如寒星,又像是能将人吞没的烈火,他的声音似是诱导,也像恳求:
“那我也有一事,要求于陆姑娘。”
陆乔潇抿了抿唇,心下松了一口气。
这样才好,若他有求于自己,礼尚往来,这才对呢。
“丞相大人请讲。”她索性抬起头,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
树上的梨花被风温柔打落下来,在晨阳里翩翩舞着,映着沈昱珩的玉面愈发得白。
二人的呼吸交织着花香,给氛围染上几分绵绵之意。
“沈某,想要求娶陆姑娘。”凝视着她的眼眸,殊不知平静克制的呼吸下是胸膛下闷乱了的心。
“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沈昱珩低垂的眼睫微颤,他藏在袖里的手指蜷起来,一颗心像是失了节奏般乱蹦。
却因他在官场多年培养出的心理素质,能将表情、语气、动作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陆乔潇眼神怔住了,眸色流露出几分惊恐。
近来的稀奇事一桩接着一桩,她动了动唇瓣,却没发出声音。
面前的沈昱珩,神色清冷,看不出一丝情绪。
若非她知道这个男人活生生站在她眼前,她都会认为他是从寺庙里的佛像化形来的。
“沈丞相,你刚刚…刚刚说…”她颤着声,一手扶着马车,才勉强将自己支住。
沈昱珩见她这副失神的模样,心脏似是被狠狠一揪。
她是被自己吓到了?
原来,她对裴瑾轩说的话,不是真的。
沈昱珩神色黯了黯,他深吸一口气,假装好整以暇的轻松与淡定,实则里衣已经濡湿了一层。
他沉着声音道:“你说担忧外头传我们的事,左右不过是怕旁人将你与我攀扯到一起。”
“你又说你恶名在外,怕沾染了我的好名声。”
“可是,既然都已被传到了一处去,不如成全了这些说法,自然也解了陆姑娘的燃眉之急。”
陆乔潇心悬在嗓子眼,藏在袖子里的手抖得厉害。
婚姻大事,怎么从他沈昱珩口中说出来,倒像是儿戏一般?
说他沈丞相从来不近女色,甚至坊间传言,丞相大人是灭了人欲,那玩意儿也不行。
若非,若非那事是真的?
他才要着急将自己与一个女子绑到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