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地囚星(1 / 1)

陈煌的声音嘶哑低沉,目光缓缓扫过两位弟弟,最终停留在陈灼紧握的星纹铁枪上,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担忧,有悲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深埋于心的无力。

“吼——!!!”

一声穿云裂石、饱含着惊怒与无匹威势的咆哮,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猛地从陈家堡深处爆发出来。那吼声并非人声,带着某种洪荒巨兽般的苍茫与暴烈,瞬间撕裂了祠堂前院沉重的死寂,甚至连远处聒噪的蝉鸣都被这吼声彻底压了下去。

紧接着,一股磅礴浩瀚、如同大地般雄浑沉凝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以惊人的速度席卷而至。这股气息厚重、坚实、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守护意志,所过之处,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冰冷绝望的气息如同遇到烈阳的薄冰,瞬间被冲刷、消融、荡涤一空。

“父亲!”

陈灼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惊喜与安心。横在胸前的星纹铁枪,枪尖上黯淡的星纹仿佛受到这股雄浑气息的牵引,骤然明亮了几分,发出低沉的嗡鸣呼应。

陈渊煞白的小脸也恢复了一丝血色,紧攥着大哥衣角的手稍微松了松,仿佛找到了最坚实的依靠。

陈煌紧握蛟骨杖的手也微微放松,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但那眼底深处的忧虑,却并未因此减少分毫。

轰隆!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动的战鼓,由远及近,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让脚下的青石地砖微微震颤。一个魁梧如山的身影,如同撕裂空气般,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出现在祠堂院门之外。

来人正是陈氏家主,三兄弟之父——陈镇山!

他身高九尺有余,骨架奇大,肌肉虬结,如同精铁浇筑而成。一身玄黑色的劲装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勾勒出充满爆炸性力量的轮廓。

此刻,他那张线条刚硬、如同刀劈斧凿般的国字脸上,布满了惊怒交加的神色。浓密的络腮胡茬根根如针,更添几分粗犷与煞气。

一双虎目精光四射,此刻正燃烧着熊熊怒火,仿佛要将眼前所见的一切焚毁。然而,在那怒火之下,却隐藏着更深沉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的担忧与后怕。

他显然是刚从某处急掠而来,周身还蒸腾着剧烈运动后散发的白色气雾,如同披着一层薄纱。

最令人心惊的是,在他魁梧身躯的周围,空间似乎都在微微扭曲、震荡!并非刻意释放的力量,而是他体内那股过于庞大、此刻又因情绪激荡而难以完美收敛的星力外溢所致。隐隐可见土黄色的光晕在他体表流转,带着大地的厚重与山岳的巍峨。

陈镇山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瞬间扫过整个祠堂前院:墙角熄灭的草堆、冒着的诡异青烟、地上僵死的几只老鸦、陈灼横枪戒备的姿态、陈渊煞白惊恐的小脸、陈煌苍白脸上残留的痛苦以及他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最终,他那如炬的目光死死钉在了梧桐树下那片阴影之上,仿佛要将那片土地彻底看穿!

“怎么回事?!”

陈镇山的声音如同闷雷滚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怒,“刚才那股气息……煌儿,你的腿?!”

他一步踏入院中,厚重的靴底与青石相触,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整个院落似乎都随之晃动了一下。

他没有理会陈灼和陈渊,魁梧的身影瞬间出现在陈煌身边,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带着磅礴的生机星力,毫不犹豫地按在了陈煌剧痛难忍的左腿膝盖上。

“嗡……”

一股精纯、浑厚、带着大地滋养万物般温润气息的土黄色星力,如同汩汩暖流,瞬间涌入陈煌的腿骨经络之中。

这股力量如同最坚固的堤坝,温和却无比坚定地阻挡、驱散着那逆行肆虐的冰冷煞气。

陈煌脸上痛苦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解,紧握蛟骨杖的手也终于放松下来,长长地、带着颤抖地吁出一口浊气。

“父亲……”

陈煌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祠堂树影……有异变……一股……非此世之息……冰冷……绝望……引动了……我体内的阴煞……”

他言简意赅,将方才那惊魂一幕的核心点出。

陈镇山虎目圆睁,按在陈煌腿上的手掌并未移开,输送星力的同时,他那如山岳般沉稳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梧桐树影,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刺破虚空。

他仔细感应着空气中残留的、几乎微不可查的异样波动,那冰冷、锋锐、带着金属刮擦感和空间撕裂余韵的气息,让他心头巨震。

这绝非寻常妖邪鬼魅的气息,更非已知的地煞之力!其中蕴含的那种毁灭性的、仿佛来自时空尽头的绝望感,让他这位久经沙场、修为深厚的家主也感到一阵心悸。

“灼儿,渊儿,可有受伤?”

陈镇山沉声问道,目光扫过另外两个儿子。

“父亲,我没事!”

陈灼挺直腰板,星纹铁枪重重顿地,发出铿然之声,虽然脸色还有些发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坚定。

“爹…爹…”

陈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扑到父亲宽厚的腿边,紧紧抱住,小小的身体还在后怕地发抖,“刚才…好冷…好可怕…”

陈镇山伸出另一只大手,粗糙却无比温暖,轻轻按在幼子冰凉的后脑勺上,一股温和的星力透入,驱散着陈渊体内的惊悸寒气。他沉声道:“莫怕,有爹在!”

安抚了三个儿子,陈镇山脸上的惊怒并未消退,反而更加凝重。

他收回按在陈煌腿上的手,陈煌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腿上的剧痛和煞气已被暂时压制。

陈镇山魁梧的身躯站得笔直,如同定海神针,目光如电,扫视着周围惊魂未定的仆役和闻声赶来的护卫。

“所有人听着!”

陈镇山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瞬间传遍整个陈家堡前院,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强大力量。

“方才之事,乃天象偶发之异动,已平息!各归其位,不得妄议,更不得恐慌喧哗!护卫加强巡视,尤其注意堡内各处阴影角落,若有异状,即刻鸣钟示警!”

家主的威严与力量如同磐石,瞬间稳住了有些骚动的人心。仆役护卫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虽然脸上犹带惊惧,但已不再慌乱,纷纷领命而去,动作比平时快了许多。

“灼儿,你守在此处,看好你大哥和弟弟,寸步不离!”陈镇山对陈灼下令,语气斩钉截铁。

“是,父亲!”陈灼没有丝毫犹豫,星纹铁枪横握,立于陈煌和陈渊身前,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如同守护领地的幼狮。

陈镇山深深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却眼神沉静的长子,又看了看紧紧依偎在自己腿边、小脸渐渐恢复血色的幼子,最后目光在陈灼挺拔坚毅的身影上停留一瞬。

他没有再多言,魁梧的身躯猛地一转,带起一股劲风,大步流星地朝着陈家堡深处那座象征着家族最高权力的建筑——“星枢阁”走去。

......

星枢阁位于陈家堡核心区域,是一座通体由深青色“镇星岩”垒砌而成的古老石楼,形似倒扣的巨鼎,散发着沉稳、厚重、亘古不变的气息。

阁楼顶层,是一间巨大的圆形厅堂,穹顶极高,镶嵌着无数细碎的、能自发微光的“星萤石”,模拟着周天星斗的运转轨迹,构成一幅浩瀚深邃的星图。

此刻,厅堂中央,一座由整块巨大“天机玉”雕琢而成的复杂星盘正缓缓运转。

星盘直径丈许,其上沟壑纵横,刻满了繁复玄奥的星纹符箓,无数细小的、代表着不同星辰属性的“星砂”在无形的力量牵引下,沿着特定的轨迹缓缓流淌、碰撞、聚散,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星河的低语。

六位须发皆白、身着深青色绣星纹长袍的老者,如同六尊古拙的石像,分坐于星盘周围的六个方位。

他们正是陈氏一族的长老团,每一位都是修为深厚、精研星象命理数十载的宿老。

此刻,他们紧闭双目,枯瘦的手指在身前虚划,一道道或柔和或凌厉的星力光芒从指尖流淌而出,汇入中央的天机星盘之中,试图推演、捕捉、稳定那引发祠堂异变的源头气息。

然而,星盘上的景象却是一片混乱!

代表着荧惑方位的区域,那些原本应该呈现稳定赤红色泽的星砂,此刻正疯狂地躁动着。

它们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活虾,剧烈地弹跳、碰撞,赤红的光芒忽明忽灭,时而爆发出刺目的血光,时而又黯淡得几乎熄灭。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些躁动的荧惑星砂,正不受控制地向着星盘边缘、一个代表“未知”与“混乱”的灰色区域猛烈冲击,仿佛要挣脱星盘的束缚,投向虚无!

“噗!”

坐于“荧惑位”正前方的大长老陈玄策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他身前牵引星盘的力量骤然紊乱,指尖的光芒剧烈摇曳。他强行稳住心神,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荧惑……离位!星力狂暴……轨迹……彻底偏离!指向……归墟之眼?!”

他的声音嘶哑颤抖,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恐惧。

“定!”另一位长老须发戟张,厉声大喝,双手猛地按在星盘边缘,一股磅礴的青色星力汹涌注入,试图强行镇压那暴走的荧惑星砂。

然而,那狂暴的赤红星砂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如同被激怒的凶兽,猛地爆开一团刺目的血光。

轰!

一股无形的冲击波以星盘为中心骤然扩散。

噗!噗!噗!

围坐的六位长老同时身体剧震,面色潮红,齐齐喷出血雾!他们身前牵引星盘的力量瞬间被震散,连接着星盘的精神联系被强行切断,反噬之力让他们气血翻腾,神魂震荡。

咔嚓!

一声脆响!

那坚硬无比、蕴含一丝天机道韵的天机玉星盘表面,竟在荧惑位对应的区域,硬生生崩裂开数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

几颗最为躁动的赤红星砂甚至被震飞出去,如同燃烧的血滴,撞在穹顶的星萤石上,发出“滋啦”的灼烧声。

整个星枢阁顶层一片狼藉,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和失控星力灼烧后的焦糊味。六位长老面如金纸,气息萎靡,眼中充满了惊骇与茫然。

星盘崩裂,荧惑离位指向归墟……这几乎是灭世之兆!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擂响,打破了阁内的死寂。陈镇山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目光如电,瞬间将阁内的惨状尽收眼底:长老们嘴角的血迹、萎靡的气息、星盘上的裂痕、散落的赤红星砂……以及那星盘核心区域,荧惑位指向“归墟之眼”的恐怖轨迹!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陈镇山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饶是他心志坚如磐石,此刻也感到头皮发麻。

祠堂异变引动煌儿腿伤,星枢阁推演竟遭反噬、星盘崩裂,荧惑离位指向归墟,这每一件......

“家主!”

大长老陈玄策挣扎着想要起身,声音嘶哑,“祠堂异动……引动天机……荧惑……荧惑守心之局……彻底崩了!星力指向……指向归墟之眼!大凶……绝灭之兆啊!”

他老泪纵横,充满了绝望。

陈镇山一步跨入厅中,厚重如山的气势瞬间笼罩全场,暂时压下了弥漫的恐慌。

他走到崩裂的星盘前,目光死死盯着那指向“归墟之眼”的狂暴轨迹,又低头看了看散落在地、光泽异常刺目的赤红星砂,以及星盘裂痕处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带着金属刮擦感和空间撕裂余韵的气息——正是祠堂树影中喷薄而出的那股气息。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颗散落的赤红星砂。

指尖传来滚烫的触感和狂暴的星辰波动,但更深处,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协调的“延迟”感。

这狂暴的力量,似乎并非完全源于此刻的荧惑星本身,更像是……一种来自遥远未来的投影?一种因果错乱、时空倒置的恐怖回响?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陈镇山的脑海!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扫过六位气息萎靡的长老,沉声道:“诸位长老,莫要惊慌!仔细感应这星砂中的气息!这狂暴之力,这指向归墟的轨迹……其根源,当真在‘此时’的荧惑星吗?!”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长老们心神一凛。

二长老陈元晦强忍神魂刺痛,凝神感应。他精研星力本源,对能量的“时序”最为敏感。

片刻后,他灰败的脸上陡然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这……这股狂暴之力的核心……其‘源点’……似乎……飘渺不定……不在当下!它……它在‘未来’!是未来的某刻……荧惑崩灭之力……逆流冲击……撼动了‘此时’的天机?!”

他越说越惊骇,声音都在发抖。

未来荧惑崩灭之力逆流冲击当下天机?!

这个推断比单纯的荧惑离位更加恐怖,也更加匪夷所思!

这意味着灾难尚未发生,但其恐怖的余波已经跨越时空长河,提前撼动了现世的根基,如同海啸未至,恐怖的潮汐引力已令海岸震颤。

星枢阁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长老们粗重而惊悸的喘息声。

陈镇山魁梧的身躯如同铁铸,站在崩裂的星盘前,巨大的阴影投在地上。

他紧握着那颗滚烫的赤红星砂,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虎目之中,惊涛骇浪翻涌不息。祠堂异变、煌儿腿伤复发、星盘崩裂、未来荧惑崩灭的恐怖阴影……这一切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套在了他的身上,也套在了整个陈家的命运之上。

良久,他缓缓松开手,任由那颗蕴含不祥的星砂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六位面无人色的长老,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在深渊中滚动,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今日之事,星枢阁内所见所闻,列为族中最高机密!任何人不得外泄一字!违令者,以叛族论处!”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星枢阁外,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壁,看到了祠堂前那三个让他牵肠挂肚的身影,尤其是长子陈煌苍白而沉静的脸。

“荧惑峰……”

陈镇山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却又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

“眼下……确无异动。真正的风暴……尚未降临。我们……还有时间。”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异常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真正的风暴在未来,他们还有时间……但这时间,是苟延残喘的间隙,还是奋力一搏的契机?无人知晓。

祠堂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异变,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被家主陈镇山以铁腕压下,却在陈家堡年轻一代的心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尤其是陈渊,一连数日,他总会在睡梦中被那冰冷绝望的气息惊醒,小脸煞白,冷汗涔涔。那股源自未来荧惑崩灭的恐怖余波,如同无形的阴影,悄然笼罩了少年懵懂的心。

然而,生活总要继续。陈家立足荧州,以武传家,子弟勤修武艺是立身之本。陈镇山深知,越是风雨欲来,越需砥砺锋芒。因此,在确认堡内再无异常、陈煌腿伤被自己雄浑的“镕机垒城星力”暂时压制后,他便严令陈灼和陈渊恢复日常修行,不可懈怠。

祠堂前院,青石地砖被晨光晒得微微发烫,空气中浮动着草木蒸腾的气息和淡淡的、尚未散尽的焦糊味——那是前几日被陈灼引燃又诡异熄灭的草堆残留。蝉鸣依旧聒噪,却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肆无忌惮。

陈渊赤裸着上身,汗水沿着他依旧瘦削的脊背滑落,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他双手紧握那杆沉重的木枪,眼神却比以往多了几分凝重和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每一次刺击、横扫,他都用尽全力,小小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要将心中残留的恐惧随着汗水一同逼出体外。

动作依旧笨拙,下盘不稳,手臂酸痛得发抖,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眼神死死盯着前方晃动的草靶。

陈灼站在一旁,手持那杆黝黑的星纹铁枪。他依旧是那副挺拔如松的模样,但眉宇间少了几分往日的飞扬跳脱,多了几分沉稳的审视。

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随意抽打弟弟的枪杆,而是目光锐利地扫过陈渊的每一个动作细节。

“腰!腰是根!根不稳,力则散!”

陈灼的声音清亮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想象你的腰是一块磐石,扎根大地!腿要沉,膝要稳,脚趾抓地!不是靠手臂抡枪,是靠腰腿拧转,将全身的力‘送’出去!”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移动脚步,做出标准的示范。星纹铁枪在他手中自然下垂,枪尖点地,整个人却透出一股不动如山的气势。

当他演示拧腰送枪时,动作并不快,却充满了力量传递的流畅感,仿佛大地之力正通过他的腰腿灌注于枪身。

陈渊喘着粗气,努力模仿着二哥的姿态,调整着重心。汗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他也只是用力眨眨眼。

坐在一旁石墩上的陈煌,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左腿搭在另一块石头上,膝盖以下被一条厚实的、浸过药草的皮裘包裹着,散发出淡淡的、混合着草药的阴寒气息。

他手中的蛟骨杖随意地靠在腿边。此刻,他正看着场中苦练的幼弟,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赞许,但更多的,是深沉的思虑。

“大哥,”

陈渊在一次力竭的刺击后,终于忍不住停下,抹了把脸上的汗,喘着气看向陈煌。

“祠堂那天……树影里……到底是什么东西?那股冷气……太可怕了!爹说没事,可……”

他稚嫩的脸上带着困惑和后怕。

陈灼也停下动作,看向大哥。

这个问题同样萦绕在他心头。

陈煌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蛟骨杖。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几分透明的质感。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也蕴含着更深层的引导:

“小渊,莫怕。天地浩瀚,星宇无垠,我们所知所见,不过沧海一粟。那日异动,确非寻常妖邪,更像是……时空长河中溅起的一朵混乱浪花。”

“时空长河?”

陈渊瞪大了眼睛,对这个词感到新奇又茫然。

“不错。”

陈煌点头,目光投向高远的天空。

“我们所处的世界,如同一条奔涌不息的大河。过去、现在、未来,皆在其中流淌。荧惑,乃南方赤帝之星,主杀伐、兵燹,亦司灾变。其星力浩瀚暴烈,牵动人间气数。所谓‘荧惑守心’,便是荧惑星运行至心宿附近,其力侵扰帝星,预兆天下大乱、兵戈四起。”

他顿了顿,看着两个弟弟专注的神情,继续深入:“而我们修习的星辰之力,便是为了沟通九天星辰,引其伟力入体,淬炼己身,掌御神通。如灼儿所修的‘离火枪诀’,便是感应、接引那焚尽八荒的‘九幽劫炎’之中的地猛星,化入枪势,霸道绝伦。”

陈灼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星纹铁枪,枪身暗红纹路微微流转。

“但星辰之力,亦分阴阳、五行。”

陈煌的声音低沉下来。

“修行讲究阴阳平衡,地猛星为地煞星位,所以我们现在修炼的皆是至纯至阳之法。‘焚星劫烬’一途若能掌控九幽劫炎,则证得地猛星位便是手到擒来。”

“星象变化,如棋局推演,牵一发而动全身。荧惑异动,其力穿透时空壁垒,哪怕只是一丝余波,也足以撼动此世天机,引动灾劫之气,甚至……唤醒某些沉睡的、与之同源的古老煞力。”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自己包裹着的左腿。

陈渊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大哥口中的世界宏大而危险,远比他想象的复杂。那祠堂树影的冰冷气息,似乎有了一个模糊而恐怖的来源——来自未来、失控的星辰毁灭之力?

“那我们……能做什么?”陈渊忍不住问道。

“变强。”

陈灼沉声接口,星纹铁枪重重顿地,发出铿然之音,眼中燃起坚定的火焰。

“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掌握更强的星煞之力,才能守护想守护的!就像爹说的,荧惑峰眼下无异动,风暴还在未来,这就是我们的时间!”他看向陈煌,“大哥,我一定尽快掌握九幽劫炎,证得地猛,治好你的腿!”

陈煌看着弟弟眼中灼热的信念,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点了点头:“欲速则不达。星力修行,首重心性与根基。小渊,”

他转向幼弟。

“你此刻虽只习基础枪术,锤炼筋骨,打熬气力,却是在铸造容纳地猛星位的‘鼎炉’。虽说你二哥宰执地猛星后你便无法再证其星位,但挂靠在你二哥之下,你也能引用部分地煞之力。根基越牢,将来引星入体时,方能承受其力,不被反噬。莫要小觑了这‘笨功夫’。”

陈渊用力点头,心中的恐惧似乎被大哥的讲述和二哥的决心冲淡了不少。他再次握紧木枪,眼神重新变得专注,仿佛手中的木枪,就是他对抗那未知风暴的第一件武器。

“喝!”

他低喝一声,重新拉开架势,这一次,腰腿似乎比之前沉凝了一丝。

陈灼见状,眼中也闪过一丝欣慰。

他不再多言,走到院中另一侧,手腕一抖,星纹铁枪嗡鸣再起!暗红纹路如同苏醒的血管,瞬间亮起炽热的光芒。

他身形展开,枪出如龙,赤炎流转,再次演练起那霸道凌厉的离火枪诀。这一次,他的枪势中少了几分炫耀,多了几分沉凝的杀伐之气,仿佛要将那日树影带来的阴霾,连同对未来的忧虑,尽数焚毁在炽热的枪芒之中。

赤红的炎流随着枪势翻腾,空气再次因高温而扭曲。然而,在某一记凶狠的突刺中,枪尖引动的赤炎似乎极其细微地、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一下,颜色有那么一刹那,比平时更加接近一种粘稠的、令人不安的暗红色泽,如同凝固的血块。

这异样快如闪电,连陈灼自己都未曾察觉。

只有一直静静观察的陈煌,握着蛟骨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他深邃的目光掠过那瞬间异变的枪尖火焰,最终落回陈渊努力挥枪的身影上,眼底的忧虑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无声无息,却重若千钧。

午后的陈家堡,被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笼罩。演武的呼喝声,仆役洒扫的声响,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突然,一阵清脆悠扬的铃声,如同山涧清泉流淌,打破了堡内沉闷的空气,自堡门方向远远传来。

那铃声并非凡俗之物,清越空灵,带着一种涤荡心神、安抚躁动的奇异韵律。铃声所过之处,连聒噪的蝉鸣似乎都安静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淡淡的焦糊味和若有若无的冰冷感,仿佛也被这清音驱散了不少。

陈灼收枪而立,枪尖赤炎瞬间敛去,他眉头微挑,望向堡门方向。

陈渊也停下动作,好奇地张望。

陈煌拄着蛟骨杖,缓缓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了然:“是云梦泽的‘清心引路铃’……蔡家的人来了。”

很快,一名管事脚步匆匆地来到祠堂前院,对着三位少爷恭敬行礼:“禀大少爷、二少爷、小少爷,云梦泽蔡氏少东家蔡少棠来访,此刻已至前厅,家主命三位少爷前去相见。”

云梦泽蔡氏。星陨州地界内,与陈家齐名的另一大星象世家,以御水、通幽、卜算天机闻名。其根基在八百里云梦大泽深处,传承古老神秘。两家虽分属不同领域,陈家主荧惑离火,蔡氏掌辰星泽水,但同处一州一郡,又有守望互助之谊,故常有往来。

“蔡少棠?”

陈灼眼中闪过一丝同龄人之间的较劲之色。

“那个整天捧着个破罗盘,神神叨叨的家伙?他来做什么?”

“不得无礼。”

陈煌轻声呵斥了一句,但语气并不严厉,他整了整略显宽大的衣袍。

“既然是少东家亲至,必有要事。灼儿,小渊,随我去前厅。”

兄弟三人穿过庭院回廊,来到陈家堡气势恢宏的迎客前厅。

厅内,家主陈镇山端坐主位,虽尽力收敛,但那如山岳般沉稳厚重的气息依旧充斥空间。他脸上带着世家家主应有的沉稳客套,看不出异样。

客位首席,坐着一位青年。

此人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身着一袭月白云纹锦袍,衣料如水般柔滑,随着他的动作流淌着温润的光泽。腰间束着一条深青色、缀有细小明珠的丝绦,更衬得身形颀长,气质温润如玉。他面容清俊,肤色白皙,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眼瞳是极其罕见的、如同深潭静水般的墨蓝色,深邃得仿佛能倒映星辰,流转间带着洞悉世事的沉静与智慧。嘴角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他手中并未捧着罗盘,只是随意搭在扶手上,指节修长干净。但在他身侧,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通体由某种深蓝色水玉雕琢而成的镂空圆球。

圆球内部,有无数细小的、如同活物般的银白色光点,如同星河流沙,正沿着极其玄奥的轨迹缓缓流淌、生灭。

这便是蔡氏秘宝之一的“天机子母球”的子球,无声地昭示着主人的身份——云梦蔡氏少东家,蔡少棠。

见到陈煌三兄弟进来,蔡少棠那双墨蓝色的眼眸微微一亮,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显得真诚而友好。

他优雅起身,对着陈煌率先拱手,声音清朗悦耳,如同玉磬相击:“陈煌兄,一别经年,风采依旧。灼弟英姿勃发,更胜往昔。这位想必就是渊弟了?果然少年俊秀。”

他礼数周到,语气真诚,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目光扫过陈煌时,在其包裹的左腿上停留了一瞬,墨蓝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了然于心的波动,却未有任何表示。

“少棠兄客气了。”陈煌拄杖还礼,声音温和,“远道而来,未曾远迎,失礼了。”

陈灼也抱拳行礼,虽然觉得对方有点“装模作样”,但礼数不缺。陈渊则好奇地看着这位气质非凡的蔡家哥哥,还有他身边那个悬浮的、流淌着星光的漂亮圆球。

陈镇山沉声道:“都坐下说话吧。少棠贤侄此来,想必有事?”

蔡少棠重新落座,姿态从容优雅。他目光扫过陈镇山沉稳的脸,又似不经意地掠过陈煌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陈渊眼中残留的一丝惊悸,墨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微的星光轨迹在推演变幻。

他微微一笑,直接道明了来意:

“陈世伯明鉴。小侄此次冒昧前来,一是听闻前几日荧州似有天象微澜,家父心系荧州同道,特命小侄前来探望问候。二来,”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热忱与郑重。

“确有一事相邀,需借贵宝地一用,更想请世伯与三位世兄一同品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墨蓝色的眼瞳中仿佛有深水微澜。

“三日后,恰逢‘地囚水’星力由盛转衰。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家父已布下‘九渊锁蛟醮仪’,欲于悬鉴郡北郊‘困龙潭’,求证‘渊牢锁蛟’之位。”

“此乃我蔡氏传承秘法之关键一步,凶险与机缘并存。家父言道,陈家世代钻研荧惑,对星力掌控精妙,尤其是对‘困’、‘锁’之意境或有独到见解。故特遣小侄,恳请世伯与三位世兄拨冗莅临,观礼助阵,亦为小侄护持一二。若能得世伯指点,陈家兄弟见证,实乃小侄之幸,蔡家之荣。”

蔡少棠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陈镇山父子心中激起层层波澜。

陈镇山虎目精光一闪。蔡氏欲求“渊牢锁蛟”位,他早有耳闻。这绝非简单的“求证”或“观礼”,更像是一次至关重要的传承考验,蔡家对这位少东家的重视可见一斑。

更有传闻,蔡氏族内已将地退星位传与族内年轻子辈。

蔡家主动邀请陈家观礼,既是展示实力与底蕴,也是在释放善意,寻求荧州两大世家的更深层联系,尤其是在这“荧惑离位”的阴影悄然弥漫之时……

陈煌握着蛟骨杖的手指微微收紧。

蔡少棠的邀请,让他瞬间联想到祠堂树影中喷薄而出的、那带着空间撕裂感的冰冷绝望气息。蔡氏精研水元通幽,对空间、封印之道亦有涉猎。

这次醮仪,或许……是一个契机?一个近距离观察蔡家手段,甚至探寻那异变气息与未来荧惑崩灭是否有关联的契机?他墨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几缕洞悉的光芒……

陈灼则是心头一热。“渊牢锁蛟”位,不知和我的“焚星劫烬”比起来如何?蔡家那些神神秘秘的水法,他早就想见识见识了。而且,能亲眼看看这个整天捧着罗盘的蔡少棠到底有几斤几两,更是让他跃跃欲试。少年人的好胜心瞬间压过了其他念头。

陈渊则是完全被“锁蛟”两个字吸引了,小脸上满是兴奋和好奇,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已经看到巨龙被星光锁链束缚的壮观景象。

陈镇山沉吟片刻,目光如电,扫过蔡少棠真诚而郑重的脸,又看了看自己三个神色各异的儿子。蔡家的善意和展示实力的意图他心知肚明,煌儿眼中的思虑他也看在眼里。眼下星陨州暗流涌动,与蔡家加深联系,利大于弊。

“贤侄言重了。”

陈镇山终于开口,声音沉稳有力。

“蔡氏秘法,玄妙精深,能受邀观礼,是我陈家荣幸。星陨州同道,守望相助,义不容辞。三日后,老夫必携犬子,亲赴困龙潭,为贤侄护法,一睹蔡氏‘渊牢锁蛟’之威!”

“多谢世伯!”

蔡少棠脸上露出由衷的欣喜,再次起身,深深一揖。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如同初春冰凌碎裂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缕似有似无的、清冽如雪后寒梅的幽香,悄然传入前厅。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厅门处,光影微动。

一位少女,如同从氤氲水汽中走出的精灵,悄然现身。

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着一袭月白色鲛绡长裙,裙摆宽大,其上用极细的银线和浅蓝丝线绣着层层叠叠、若隐若现的云纹水波,行走间,裙裾如水流动,折射出细碎的、如同揉碎了星光的微芒。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淡青色“星砂披帛”,披帛边缘点缀着细小的、如同露珠般的晶石,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折射出七彩的虹晕。

少女的容颜清丽绝伦,肌肤胜雪,欺霜赛玉。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并未盘髻,只用一根简单的、雕刻成水莲花苞状的羊脂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其余青丝柔顺地垂落至腰际。她的眉眼精致如画,一双眸子是比蔡少棠稍浅一些的、如同万里晴空映照下的冰湖之色,清澈透亮,却又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淡漠疏离。琼鼻秀挺,唇色是极淡的樱粉,抿成一条略显清冷的直线。

她身姿纤细窈窕,行走间轻盈无声,仿佛足不沾尘。那股清冽的梅香,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带着一种天然的冷意,瞬间冲淡了前厅略显沉闷的空气。

少女步入厅中,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在陈镇山身上微微停顿,俯首示礼,礼数周全却透着疏离。

当她的目光掠过陈煌时,那冰湖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石子投入深潭的涟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陈灼和陈渊身上,尤其在陈灼那杆倒插在地、枪身犹带一丝灼热余韵的星纹铁枪上停留了一瞬。

“清芷,怎生如此怠慢?”蔡少棠对着少女温和开口,语气带着兄长特有的亲昵与一丝无奈,“快来见过陈世伯和陈家三位世兄。”

原来她就是云梦蔡氏那位极少露面、传闻中天赋卓绝的独女——蔡清芷。

蔡清芷微微上前一步,对着陈镇山和陈煌三人敛衽一礼,动作优雅流畅,如同水波轻漾,声音清冷悦耳,如同冰珠落玉盘。

“蔡清芷,见过陈世伯,陈煌世兄,陈灼世兄,陈渊世弟。”她的目光在陈渊好奇的小脸上停留片刻,那冰封般的淡漠似乎融化了一丝,如同初阳照在薄冰上,映出一点微不可查的暖意。

礼毕,她并未多言,只是安静地站到了蔡少棠身侧稍后的位置,如同冰雕玉琢的侍女,垂眸敛目。但那清冷绝尘的气质和身上萦绕的奇异梅香,却让她成为了厅中无法忽视的存在。

蔡少棠似乎对妹妹的性子习以为常,对着陈镇山和陈煌歉意一笑。

“舍妹清芷性子清冷,不喜多言,世伯和世兄莫怪。”

他随即话锋一转,看向陈灼和陈渊,笑容明朗:“醮仪之事,凶险有余,场面或许沉闷。若三位世兄不弃,待醮仪事了,不妨随清芷去洞观湖仙山一游?彼处乃我云梦泽外缘胜景,水映千峰,灵气氤氲,更有一处‘星坠峡’,传说乃上古荧惑碎片坠落所成,颇为神异。清芷对那边颇为熟悉,正好可为向导,权当散心。”

蔡清芷闻言,抬起那双冰湖般的眸子,看向陈灼和陈渊,并未言语,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兄长的安排。那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完成一项任务。

陈灼看着眼前这位气质清冷如仙、容颜绝世的蔡家妹妹,又听到“星坠峡”、“荧惑碎片”这些字眼,少年心性被勾起,顿时也多了几分期待,当下爽朗一笑:“哈哈,求之不得!早就听闻洞观湖仙山景色奇绝,还有上古荧惑碎片?那定要去见识见识!”

陈渊更是兴奋地小脸放光:“去!我要去!看星星碎片!”

陈煌的目光在蔡清芷身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兴致勃勃的二弟和幼弟,最后落回蔡少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心中念头微转。

洞观湖…星坠峡…云梦泽外缘…这邀请看似随意,却似乎别有深意?

他拄着蛟骨杖,缓缓开口,声音温和依旧:“清芷妹妹有心了。醮仪之后,若能一览仙山胜景,自是美事。届时,便有劳了。”

蔡清芷再次微微颔首,冰湖般的眸子里映着厅外的天光,依旧看不出太多情绪。

......

三日时光,在陈家堡刻意维持的平静与暗流涌动的修行中倏忽而过。

这三日,陈渊练枪愈发刻苦,小小的身影在祠堂前院挥汗如雨,仿佛要将那日树影带来的冰冷恐惧彻底驱散在每一次竭尽全力的刺击之中。

陈灼的离火枪诀也多了几分沉凝,星纹铁枪引动的赤炎更加凝练,只是偶尔,在那炽白流光的深处,会有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暗红闪过,快得如同错觉。

陈煌则大多时间静坐,翻阅着家族收藏的古老星象典籍,手指摩挲着冰冷的蛟骨杖,目光深邃,不知在推演着什么。

陈镇山坐镇星枢阁,一边处理家族事务,一边密切关注着星陨州各方动静,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将所有的惊涛骇浪压在心底。

悬鉴郡北郊,困龙潭。

此处并非寻常水潭,而是地处一片荒凉石林深处的地陷巨坑。坑壁陡峭嶙峋,布满了风化的痕迹和湿滑的苔藓。潭水呈现出一种极深的墨绿色,深不见底,水面平静得如同凝固的墨玉,不起一丝波澜。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和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寒湿气,压得人胸口发闷。四周高大的石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大片阴影,更添几分压抑与诡秘。此地常年水煞汇聚,滋生精怪,寻常人兽罕至。

此刻,困龙潭畔却聚集了不少人。

陈家一行,陈镇山居中,陈煌拄杖立于其侧,陈灼持枪护卫在后,陈渊则被大哥护在稍前的位置,小脸上满是紧张和好奇。陈镇山身后,还跟着几位气息沉稳、目光锐利的家族精英护卫。

潭水的另一侧,则是云梦蔡氏的人马。

为首的是两位身着深蓝色水云纹长袍的老者,气息渊深如海,显然是蔡家的宿老。蔡少棠立于潭边最靠近水面的位置,月白云纹锦袍在湿冷的风中纹丝不动。他手中并未持任何法器,但那枚深蓝色的“天机子母球”子球依旧悬浮在他身侧,内部星河般的光点流淌速度似乎加快了几分。蔡清芷则安静地站在兄长身后稍远一些的一块巨大礁石上,月白鲛绡裙与淡青星砂披帛在阴冷的潭风中微微拂动,如同遗世独立的凌波仙子。她冰湖般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墨绿色的潭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气氛凝重而肃穆,只有潭水深处偶尔传来的、如同巨石滚落般的低沉闷响,以及石林间呼啸穿过的、带着湿寒水汽的风声。

“时辰将至。”蔡氏一位宿老抬头望天,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

此刻,日头西斜,天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昏黄。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不知何时汇聚起一层薄薄的、如同鱼鳞般的碎云。这些云层极薄,却隐隐透出一种奇异的靛蓝色泽,仿佛天空本身被染上了一层水色。一股无形的、庞大的压力,开始从苍穹之上弥漫下来,笼罩着整个困龙潭区域。那是“地囚星”的星力开始垂临!

蔡少棠墨蓝色的眼眸骤然亮起,如同两颗深海中的星辰!他双手在胸前缓缓抬起,十指以一种极其玄奥、充满韵律的姿态开始舞动,仿佛在拨动无形的琴弦,又似在搅动深不可测的水流。

“起阵!”

随着他清越的敕令声响起,困龙潭周围,四根事先埋设、刻画着繁复水纹符箓的古老石柱,随着画地粉、锢身笼、浸牢露、破狱锤四味辅药的投入,猛地爆发出冲天的深蓝色光芒。

光芒在空中交织,瞬间构成一个巨大的、覆盖了整个潭口的立体水蓝色星图,星图纹路流转不息,发出低沉的、如同深海潮汐般的轰鸣!

“地囚水——引!”

蔡少棠指尖划出最后一道玄奥轨迹,猛地指向下方深不见底的墨绿潭水。

轰隆——!

整个困龙潭仿佛活了过来。

原本平静如镜的墨绿水面骤然沸腾,不是寻常的翻滚,而是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搅动。巨大的漩涡瞬间形成,漩涡中心漆黑如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吸力。

潭水深处,传来一声愤怒、痛苦、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恐怖嘶吼,那声音沉闷厚重,带着无边的怨毒与凶戾,震得四周石柱簌簌落下碎石。

一道庞大无朋的、由精纯水煞凝聚而成的墨黑色水柱,如同被囚禁了万载的孽龙,猛地从漩涡中心冲天而起,水柱直径足有数丈,其内隐约可见无数痛苦扭曲的水魂怨灵在嘶嚎挣扎。

这正是被蔡家以秘法引动、困于此方水脉的煞灵!它携带着沛然莫御的凶煞之力,狂暴地冲击着上方的蓝色符阵光幕,试图挣脱束缚!

“锁!”

蔡少棠脸上温和的笑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天地的肃穆与凝重。他双手印诀再变,悬浮身侧的天机子母球骤然光芒大盛!子球内部流淌的星河光点瞬间投射而出,在符阵光幕上方,交织成一道璀璨、玄奥的星纹碑。

仿佛响应着他的呼唤,苍穹之上,那层靛蓝色的薄云骤然裂开一道缝隙!一道纯净、清冷的银白色星光,如同九天垂落的神矛,精准无比地贯穿而下,注入到那片由子球投射出的星纹碑之中。

嗡——!

伴随着一滴掌中精血滴入,星纹碑瞬间膨胀、凝实,化作一张由纯粹天机星力构成的银色巨网,巨网甫一成形,便带着一种绝对的秩序与禁锢之力,无视地囚水煞的狂暴冲击,缓缓向下沉降,与下方蓝色的水纹符阵光幕完美契合。

“投大药!”

瞅准时机,一直在一旁护法的两位蔡氏宿老将手中的困兽牙以及蚀禁钥两位大药投入。

当银色天网与蓝色水纹星图完全重合的刹那,一股无形的、仿佛能让万物困锁、让江河止流的“囚”之意境,轰然爆发。

轰!咔啦啦——!

那冲天而起的墨黑色“地囚水”煞柱,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其狂暴的上升之势被硬生生遏制,煞柱表面,肉眼可见地凝结出大片大片惨白色的冰晶。

冰晶迅速蔓延,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冻结声,其内部那些挣扎嘶嚎的水魂怨灵,动作瞬间变得迟缓、僵硬,发出更加凄厉绝望的哀嚎,最终连同整个煞柱一起,被一层厚实的、散发着凛冽寒气的惨白色坚冰彻底封印!

这封印并非静止。

那层坚冰表面,布满了由地囚星力勾勒出的、不断流转变化的银色符文。符文每一次流转,都散发出强大的“囚”之力,如同无形的磨盘,缓慢却坚定地消磨、炼化着坚冰内部被冻结的地囚水煞灵。

庞大的墨黑色冰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黯淡,其蕴含的凶煞之力被强行剥离、净化、转化为精纯的水元灵气,丝丝缕缕地反哺回困龙潭以及周围干涸的水脉。

蔡少棠一步踏出,以自身为阵眼,开始炼化引入这地囚水之力。

这便是蔡氏秘传——“渊牢锁蛟”!以水为牢,引天为锁,化凶煞为甘霖!

整个过程惊心动魄,却又在蔡少棠精准的操控下,带着一种近乎艺术般的玄妙美感。

陈渊看得小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完全被这神乎其技的星象水法震撼住了。陈灼亦是握紧了手中的星纹铁枪,眼中充满了惊叹与凝重,蔡家的手段,果然非同凡响!陈镇山面无表情,但虎目之中精光闪烁,显然也在评估着蔡家这位少东家的实力与蔡氏秘法的精妙。陈煌的目光则更多地停留在那层不断流转变化、消磨煞灵的银色符文上,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被惨白坚冰封印、正被不断炼化的煞柱核心,一点极其浓郁、如同浓缩了万载怨毒的墨黑光点,猛地爆发出最后的疯狂!它并未冲击封印,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化作一道细若发丝、速度却快如闪电的墨色流光,无视了星网的封锁,如同毒蛇吐信,直射向岸边礁石上静立的蔡清芷!

这攻击来得太过诡异、太过迅疾!目标更是选择了看似远离核心战场、气息清冷的蔡清芷!仿佛这地囚水煞最后的怨念,本能地锁定了在场“水元”气息最为纯净、也似乎最“薄弱”的目标!

“清芷!”蔡少棠脸色微变,墨蓝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急怒。他此刻正全力维持着醮仪的核心运转,根本无法分心他顾!两位蔡氏宿老也因距离和阵法牵制,救援不及!

陈家众人亦是心头一紧!陈灼下意识地就要挺枪上前,却被陈煌一把按住手臂。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蕴含着恐怖煞念的墨色流光,礁石上的蔡清芷,冰湖般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惊慌。她甚至没有移动分毫。

只见她纤细如玉的右手并指如剑,在身前极其随意地、如同拂去一片落花般轻轻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复杂的印诀。

她指尖划过的轨迹,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冻结!一道纯粹由水汽凝聚而成、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冰蓝色水剑凭空生成!

这水剑不过三尺长短,晶莹剔透,边缘锋利得能切割光线。它出现的瞬间,周围的时间都仿佛变得缓慢。

咻!

冰蓝水剑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迎上了那道墨色流光!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寒冰的声响。

没有爆炸,没有能量溃散。

那道蕴含着地囚水煞最后疯狂怨念的墨色流光,在接触到冰蓝水剑剑尖的刹那,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核心,在不得前进分毫,由极动化为极静,更是有后退之势。

其内部翻腾的怨毒、凶戾,仿佛被瞬间冻结、封存,墨色流光凝固成一截三寸长短、的黑色水晶,然后“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化作一蓬带着腥臭味的黑气,旋即被潭边的寒风吹散。

冰蓝水剑也随之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蔡清芷收回手指,月白鲛绡裙的袖口纹丝未动。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摔碎的晶棱,冰湖般的眸子依旧平静无波地注视着潭中那正在不断缩小、被炼化的煞柱冰封,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不过是拂去了一粒微尘。

整个困龙潭畔,陷入一片短暂的死寂。

陈灼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看向蔡清芷的目光充满了震撼。

那看似随意的一剑,其中蕴含的对水元之力的精妙掌控和那股冰封万物的极致寒意,让他这个主修离火枪诀的人都感到一阵心悸!这蔡家妹妹,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柔弱清冷!

蔡少棠松了口气,看向妹妹的眼神带着一丝无奈和宠溺,显然对妹妹的实力有着绝对的信心。两位蔡氏宿老眼中也掠过一丝赞许。

陈镇山目光深邃地在蔡清芷身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潭中即将被彻底炼化的煞柱,心中对云梦蔡氏的评价,无形中又拔高了几分。这一代蔡家的兄妹二人,皆非凡俗。

陈煌握着蛟骨杖的手紧了紧。蔡清芷那惊鸿一瞥的出手,那实际上并非纯粹至极的冰寒水意,而是......

地退星位!

她居然以如此年纪就得证地退水么。

醮仪最终圆满完成。庞大的地囚水煞柱被彻底炼化消散,困龙潭墨绿色的潭水似乎都清澈了几分,潭底隐约传来水流重新开始循环的汩汩声。弥漫在石林间的阴寒湿气也消散了大半,空气变得清新起来。

蔡少棠收敛了天机子母球的光芒,额上一道象征着地囚星位得星符一闪而过,脸上重新挂起那温和如玉的笑容,对着陈镇山和陈家兄弟拱手:“多谢世伯与三位世兄护法,醮仪功成,幸不辱命。”

“贤侄手段通玄,蔡氏秘法令人叹为观止。”陈镇山沉声赞道,语气真诚。

蔡少棠笑着摆摆手,随即看向陈灼和陈渊,墨蓝色的眼眸带着热忱:“醮仪事毕,此间煞气已消,正是踏青游赏的好时节。不知灼弟、渊弟,还有煌兄,可愿赏光,随舍妹清芷去那洞观湖仙山一游?清芷已在潭外备好云舟。”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陈煌身上,带着询问之意。

陈灼早就被刚才蔡清芷那一剑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加上对那“星坠峡”的向往,立刻应道:“当然去!正想领略仙山风采!”他看向蔡清芷,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挑战欲。

陈渊更是雀跃不已:“去!去看星星碎片!”

陈煌略一沉吟。他本不喜走动,但方才蔡清芷出手时引动的地退水之力,让他心头微动。洞观湖仙山……或许是个机会?他拄着蛟骨杖,微微颔首,声音温和:“清芷妹妹盛情,岂敢推辞。有劳了。”

一直静立在礁石上的蔡清芷,听到兄长邀请和陈家兄弟应允,这才轻盈地飘身落下。她走到众人面前,目光扫过陈灼和陈渊,最后在陈煌脸上停留了一瞬,冰湖般的眸子依旧平静,只是对着三人,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她没有言语,只是转身,向着石林外走去,月白的身影在嶙峋怪石的映衬下,如同引路的冰雪精灵。

“哈哈,清芷妹妹就是这般性子,三位世兄莫怪。”蔡少棠笑着解释一句,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镇山对陈煌道:“煌儿,你腿脚不便,量力而行。灼儿,照顾好你大哥和弟弟。”

“是,父亲!”陈灼应道。

一行人随着蔡清芷清冷的背影,离开了困龙潭这片刚刚经历了惊心动魄的煞气之地,向着石林外走去。

潭水恢复了深沉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场证位仪式从未发生。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精纯水元灵气和淡淡的寒意,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石林之外,地势豁然开朗。一片烟波浩渺、水光接天的巨大湖泊映入眼帘,正是洞观湖。

湖畔浅滩处,静静停泊着一艘造型奇特的舟船。

此舟通体由某种散发着温润光泽的淡青色玉石整体雕琢而成,线条流畅优美,形似一枚巨大的、半开半合的莲叶。舟身之上,天然生长着细密的、如同叶脉般的银白色纹路,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舟体轻轻托离水面寸许。这便是云梦泽蔡氏特有的代步工具——碧水云莲舟。

蔡清芷已先一步踏上云舟,立于舟首。

湖风吹拂着她的月白鲛绡裙和淡青星砂披帛,勾勒出纤细窈窕的身姿。她并未回头,只是静静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深处,那连绵起伏、云雾缭绕的仙山轮廓。冰湖般的眸子倒映着水光山色,清冷依旧,却似乎比在困龙潭时多了几分属于自然的灵动。

陈灼看着眼前这如梦似幻的云舟和舟首那清丽绝伦的少女,只觉得心胸为之一阔,方才锁蛟的凝重感一扫而空。

他爽朗一笑,率先扶着大哥陈煌踏上那温润的玉舟。陈渊则兴奋地小跑上去,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

碧水云莲舟无声无息地滑离岸边,叶脉般的银纹光芒流转,托着玉舟轻盈地掠过清澈的湖面,向着远处云雾缭绕、如同仙境画卷般的洞观湖仙山驶去。水波在舟后漾开长长的涟漪,倒映着天光云影,也承载着少年少女们未知的仙山同游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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